摸鱼的灯(假期摆烂版)

没心没肺,傻狗一枚
吃了菊耀,以后菊菊耀耀啊()

象牙塔

国设菊耀only,故事集中发生在1914-1915,可以当成一战初期东方的一个小插曲()结尾是在巴黎和会之后

正文


朝阳透过玻璃窗,早晨将一束温暖送入室内,窗台边的绿萝,文竹,白掌饱饮光芒,碧色缀上几簇晶亮。


王耀喜欢就着晨光与清新读些喜欢的书,好忘记先前种种不快。


本田菊和路德维希在青岛起了争执。


头很疼,原想着自己不掺和那西方人的混战,某人却打着算盘,存心给自己添堵。如今的上司又在做些名为复辟的荒谬事,对外一副迎合嘴脸,就算是牵线傀儡,木制的,没生命的都得散架!王耀仰起头长叹一声,冗长乏味的孔教章目令他烦闷,最近开始多接受一些西方的进步思想――Democracy和Science,上司不见得赞同他看这些,也就在家的空余功夫能翻几页。


他以前也不是愚昧的人,战国有荀况,东汉有王充,南北朝更有范缜撰《神灭论》。如今口口声声说着推翻帝制,是进步了,可他眼见着那些行为,怎的还是没让自己从旧标签中挣脱出来?还是在踟蹰不前,就还要受人摆弄。


不甘心,不自在得很。王耀站起身子,准备给睡眠缺失的自己磨一壶咖啡提提神,茶的味道更好,然而他还是承认一杯黑咖啡更能让人集中精力,他佩服某人一度昼夜不息学习的那股劲儿,勤奋总归有回报,比如说现在,已经尝到不少甜头了。


天色已经从他起床看见的远边晕涂微弱的淡紫变得全然明亮了。


他将一颗颗深褐色的小豆研成沙滩上的京粒,会出于好奇望向窗外――正对着市里的公园,离使馆街不远,会有盘着浓密金发的贵妇与身材高大的西方男子散步闲聊,还有白人小孩儿在玩闹。


这是自己的国土吧。他发起痴来。


太阳光在淡金发丝上照得好刺眼,白种人的全身跟褪了一层色似的,眼珠子也是。


他迫切地寻找柔软的深色,对,柔软,细碎的咖啡粉,融化在锅里的黑巧克力和浓稠的夜,好和强势的炽阳形成一种视觉平衡感,他前几天看到过的,分明都有……


有的。


长椅上坐着的清瘦身影。王耀远远地看,乌黑整齐的短发看上去利落乖巧,少年的皮肤白皙,透着健康的血色,是活生生的。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手上的画板,手上拿着炭笔,好像在做修改――他几天前就坐在这里,王耀早早察觉到了,有视线穿过玻璃窗打量自己,待他抬起头,那少年慌乱又佯装镇定地收回目光,低头看画板。


那容貌看得不真切,但确实年岁不大。说不清是对万事懵懂好奇的探寻还是青翠林木间映出的青春朝气,王耀很笃定,停止了研磨咖啡豆的活计。


少年抬头望去时窗户那儿没了人影,有些失落地耷拉下脑袋,却被身旁传入耳中的话语吓了一跳:“你在这里好几天了,在画什么呀?”


王耀揣摩着用一个轻松的语气去问询,话说出口却觉得自己过于草率迫切――这地盘上黑发黑眸的又不止他一家。


少年急忙护住画板,惊慌失措地对上王耀的眸,让他微微一怔。


这孩子生得还挺好看的,走近一看也是,像个瓷人儿,秀润天成,他为自己的失神感到心虚,分明发话的是他,却又在刻意躲闪少年的目光。


“抱,抱歉。”少年犹豫片刻,端详着王耀的面孔,缓缓松开手中的画板,王耀听得是不带口音又流利的中文,有些释怀,低头望去,那纸上是竟然是他的素描画像。


“这……”


“啊,给您造成困扰了吧,这几天……我,一直在公园长椅上画您,因为刚开始画素描,还不大熟练,所以想多加练习。”声音尚显稚嫩,还在变声期,但是很好听,这态度诚恳,也很懂礼貌。


“我没有怪你啊……可是为什么画我呢?”他带着疑惑,有些不敢置信地重又打量这孩子一遍,光影与方长无异,只是面颊泛着浅浅的红,少年垂下眼帘,像藏掖着情书在大树下等待恋人的,那种情窦初开,王耀有这种荒唐的错觉。


“我还从未见过像您这么漂亮的人,所以就想画下来。”声音慢慢微弱下去,沉寂如黑海的双眸好像有万千星辰,“描绘在纸上比镌刻于脑海更加真实深切些。”


“漂亮一词形容男人吗……”王耀哭笑不得,他自是明白――眉目如画,积石如玉,列松如翠,可偏是他自己这性子,几千度春秋竟将锋芒磨去了不少,乍看是冠玉般的面庞,有种柔和服顺之美,可再细究,那瑞凤目终是尚存不羁的傲气,只是他已习惯对人从容泰然了,对这孩子的用词,他全然当对方年龄小,不在意罢,“如此还谢你,这花开不见人赏,也算白开一场。”


这像深闺怨妇了,他暗自寻思。


少年笑了笑:“先生还怕无人赏吗?”转而将那一页纸撕下来,双手递给王耀,正色道:“原是以您为参照画的,心中过意不去,便想将成品赠与您,望您笑纳。”


“这……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。”王耀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脾气如何,不想被人看低了眼,这幅像确实不错,画工很好,起码王耀自己暂时无法达到这种高度,“你说你才开始学素描?那之前你学过美术吗?”


“我以前学……中国画,”少年小心翼翼地回答,一字一句满是谨慎,“都还未有所突破。让您见笑了。”


“可我觉得你画得很不错啊。”王耀发自内心地赞赏道,难得能看见一个交流的对象,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,“我对国画倒是有些兴趣。”


“嗯?”少年收拾好画板,偏过头,笑道,“可惜搬来这里以后我还没有采购绘画颜料。”


“搬过来,是最近吗?”他心说难怪先前未见过这孩子。


“是的。”抿了抿唇,有些遗憾,“您若是想看的话,我尽快把手上的事办好了,去看看哪里有颜料。”


“啊,不必为了我这样啊。”初次见面的少年对自己温柔和顺,王耀又不自觉地让多余的话语冒出口:“我还要谢谢你这幅画,今……”今天不行!王耀将话堵在喉咙口,差点忘了,“改天请你喝下午茶?”是他在主动搭讪吗,好笨拙。


“谢谢您。”少年站起身,穿的好像是公学的校服,看上去很精神,“我先告辞了,下次再见。”


“下次……”王耀有些不甘心,追问道,“你常会来这儿吗?”


少年回眸,春风将暖意揉进他的笑颜:“常会,这里每一处风景都很迷人。”


王耀张了张口,还未问对方叫什么名字,低首看向那张纸,所幸右下角有落款。


重九。


那孩子的名字是这个吗?他用舌尖蘸着温存和柔情,绕出两个音节。


他在家中百无聊赖地坐到傍晚,原为吸取西洋典籍准备的大脑也空置了一天,心思有些乱。


打开金丝楠木柜,里面放着他早些年开采的矿石颜料粉末,辰砂的,雌黄的,孔雀石的,都有,昂贵难得,用瓷器装好了,被他冷落许久――他没有闲情逸致做这个,弟妹们也没有。


指尖轻轻触碰光滑发凉的瓷壁。


为什么呢,你和那孩子只是第一次见面?


可是……只是提供颜料的话……他轻咬着唇,什么思绪都没萌生,却开始谴责自己:想什么,还能是这之外的打算吗?对方才多大,十四还是十五?


宝贵的材料要用给有需要的人才是。


开门声打断了他的踌躇。


“先生,本田大人来了。”仆从在门外喊道。


手指绵软无力地落了下来。


他想把柜子锁上,来不及,穿着军装的本田菊,一边解下披风,习惯地交给王耀府邸里的仆从,军靴踏着房屋内地面的声音响亮急促,靠近了,走到他房间里来。


“之前通知过您,在下今晚会造访。”本田菊有些好笑地看着王耀,“为何一来便看见您盯着木柜发呆?”


“你想让我怎么迎接你?从门口铺红毯然后让人高呼欢迎本田大人吗?”王耀翻了一白眼,想关柜门,却被对方按住,仔细打量着每个格档里的颜料粉末,又抬头望了望书桌上摆着的画纸,他这个角度看不大清楚:“您想作画吗?兴致不错。”


王耀想起那纸上还有重九两个字,疾步上前收入抽屉中,“哐当”一声,他自己都被这心虚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,回过头,和处变不惊的本田菊对视。看对方抱臂,幽幽来一句:“和防强盗一样。”


哈,但愿他有点自知之明吧!王耀平复下心情,让自己步子稳些,强装出从容之态关上柜子:“别看我东西行吗?”


“柜门是您自己敞着的。”本田菊识趣地离开木柜,挪到房间口,“而且如您所见,那张画纸在下也没有要窥视的意思,反倒是您自己的态度很可疑。”


“我……我就,随便弄弄而已,不想让人看见,你连这个都要窥探?”还没注意本田菊悄无声息地带上房门,王耀自顾自说下去,“你烦我烦得还不够多吗?前几天又跟路德维希起什么争执,嚯,上次是伊万,你这是要把西洋人都惹一遍啊。”


“在下想要回属于东方的利益。”从背后环住王耀,自那次之后背部于王耀而言一直是个敏感过头的地方,本田菊的手抚上去,那一处留疤的地方滚烫炽热,王耀哆嗦一下,对方只是在解衣物而已。


“我的利益。”他重复一遍,说服力在本田菊看来等于零,“不是整个东方的,是我一个人的利益――你做什么?这天还没晚,饭也没吃,我让他们做菜去……你别现在!”


被推在床上了,视线聚焦在雪白天花板中间一顶吊灯上,晃眼,闭上之后再睁开,本田菊的面孔凑得很近。


“有那么急吗?”他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。


裤子前的搭扣被扯开,接着是拉链,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探入,带着薄茧,慢慢摩挲,很痒,王耀屏着呼吸,眼睁睁看着裤子被本田菊整个拽了下来,双腿透露出一点点颤抖不安的讯息都被他掌握到。


“我说不要,还没到饭点,要是等会儿王京他们来看我……”他在本田菊耳边做着微小的抵抗,“我还要脸呢。”


“您的家人不是很清楚吗?”本田菊嗤笑道,在手指抚摸的柔软处轻轻一掐,被禁锢在怀里的人缩了一下身子,惶恐地看着他,眸中算是浮现了一丝满意,“在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应该避免过来,若是看见一些……”


他把话吊着,王耀倏然间感到一股被填充起来的绞痛,冰冷的手指塞入的身体里,在逼仄的地方转了一圈,不禁蜷曲起脚趾,王耀攥紧一旁的床单,看着本田菊那凯旋似的笑,他只想着自己现在别看起来过于狼狈。


“您看,像这样的时候,突然被人闯进来打扰我们的相处,您是不是会觉得很沮丧呢?”


王耀的身子被本田菊压得很牢固,只能抱着对方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。


他可以留长指甲然后嵌到对方肩背里,抓得血肉模糊,可后果是相对的,他不想下面再受什么苦了,这够了。


之后本田菊在王耀后边抱着他,被压制的很牢固,他只得轻轻按着小腹缓解些疼痛。本田菊蹭着他的耳垂,低沉温润的声音与方长的暴行判若两人:“您不吃饭吗?”


“没有力气了,我想睡觉。”王耀想挪动发麻的双腿,然而不想牵扯到身体内部的那一处,索性作罢了。


没有哪个条款规定,也没有什么义务表明,他王耀需要和本田菊做这种事。只是他们自己现在,将所谓关系扭曲得不像话,甲午之后不以兄弟示人,什么难以启齿的都发生了……而后本田菊常来走动,牟取利益,商量条约为名,留宿也成了常事。


不是以国家,是以人类价值观思考,本田菊觉得那一次已经足够昭明了,从此之后和耀再做些出格的事都可以视作理所当然,王耀阻止,阻止有用吗,大我的权益这种事都无法左右,小我的一点清白,上司不会顾虑,说你看着处理。王耀看着办了,他知道自己在麻木,在纵容,还不愿意承认自己在纵容,想着一次也是十次也是,这种颓然无为的想法铸就了现在。


白天会毫无瓜葛,甚至在会议室里让王耀处于弱势那一方,到晚上,当下,迷乱荒唐得可笑。


“我明天开始想练习画画了。”窗外暮色渐浓,王耀虽说乏累,也一时提不起睡意。


“嗯?”本田菊起身,轻柔地拨弄着王耀耳边的发丝,“您想做什么就做。”


“我没有跟你请示。”从被子中将手抽出来,捂着被搔弄的耳朵,“我是通知你一声,多给我留些时间自己一个人过。”


“您想怎么样?”语气沉下来。


“白天就行,我又不要别的,你让我专心致志不行吗?”王耀声音愈发小了,“反正我只要不关注政务,对你来说也是好事。”


静默片刻。


“您今晚是存心找架吵吗?”


为什么,伪君子的外皮被戳穿很难受?王耀将自己缩在被子里,不言不语。好久后才问道:“那你会陪我吗?”


本田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是他该有的温和恭谦,听着王耀这句话中的埋怨意味,缓和下来,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微妙的愧疚:“您自己注意些。”


昏沉地应了一声,正欲入睡,身体裹住的物体又开始有了躁动的趋势。


再见到重九是隔段时间的一个午后,王耀走出后花园时见到他,正望着自己的这座房子。


“来了?”他微微一笑,如同在招呼一个熟络很久的友人,这样一个少年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,“你叫重九是吗?”


“啊,是的,”片刻功夫的疑惑,转而想起了画作上的落款,腼腆地笑道,“今天又打扰您了。”


“怎么会,我这正好要出门,看到你在这儿……”王耀与重九站在同一侧,打量这栋房屋,融合中西式建筑风格,虽色调古朴素雅,画栋飞甍却很是精致,身份特殊,自是由广夏细旃养着的,人世疾苦,让他隔岸观着,痛却痛在自己身上。


“想练习画房子。”重九似是落寞,“颜料还未寻到,还是先练素描吧。”


“嗯,怎么样开心就好。”算了,只是颜料而已,最后一次,他应该收敛点,“我家里有,你需要用吗?”


“哎?”重九受宠若惊,“这怎么好意思?您这下收拾好了,是要出门吗?”


“我去画廊看看。”刚才已经是最后一次了!这克制力何时这般差了……还是情不自禁又勾起一个话题,“一起?”


身旁的少年比自己稍矮一截,容貌看上去相差不多,往画廊去,正像是兄长带着弟弟。王耀思忖着还是打消这个念头,不然只会让本田菊取笑一番。


画廊内部装修得富丽堂皇,西洋画作美轮美奂,华人一般不会来此欣赏,然而今日连白种人也没碰到几个,两个黑发黑眸,站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下,披着被老天过分眷顾的温暖。


弗朗西斯和亚瑟他们不会来,欧洲如今势头不对,他们――砸碎夏宫那些至美至珍的宝物的,掠夺走的,还将艺术品正大光明展现出来自诩风雅的存在,为了筹备战事忙的不可开交。夺走了自己那么多东西……王耀伸出手,触碰画框,现下只是给自己独自欣赏一处他们的艺术,真是个奢侈的机会。


“为何您看着这些画作,眼中有忧伤呢?”重九察觉到琥珀金中的悲怀细流,缓缓淌着的愁,带着关怀问道。


“我只是在想,我的东西在那里,可以像这样被好好对待吧。”王耀出神地望着,画作的色块无限放大,他想透过这些去看,去触及隔着亚欧大陆,被放在博物馆玻璃罩中的寒冷。


“是很宝贵的东西吗?”


“是,”卸下心防后他难免话多些,“那是我凝结了好多好多年,是我的家人用无数心血汇聚而成的结晶,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,就像那些走了的家人还留在世间。”


“家人……”重九回味这两个字。


王耀笑道:“对,家人。像你的至亲一样,那种存在。”


“但他们有些流离失散了,不见回来。”


他的宝物和真正的家人,都是这样。


“会孤独吗?”重九问。


王耀颔首。


“会回来的。”少年温热的掌心将王耀的手包裹住,王耀没有拒绝,由着对方握着,纯澈明净的孩子,说着单纯的话:“他们能回来陪您的,所以请您不要觉得孤独。”


可这单纯竟是再好不过的温柔了。


结束了游览,王耀走到家门前,回头看重九:“你家住哪儿?这天色不早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


“寒舍鄙陋。”重九抱歉地笑道。“见客的话多有不便。”


“啊……颜料,你现在需要吗?”王耀忽的想起什么,越陷越深,他做的不大对,“还是说,我可以提供画室给你。”


“可以吗?”重九愣了愣,有些不放心,“谢谢,但是您家人会介意的。”


“不――”王耀将话噎住,改口道:“你可以白天来,我也想找人陪我聊聊天喝喝茶。”


答应下来,答应下来。


他心里忐忑地祈祷。


“我们可以试着做朋友,你不介意就行……虽然我比你年岁大不少,但是……你知道我有些孤单。”


落日余晖照在重九黑曜石般的眸上。


他含笑答应了,真好看,出尘的濯濯清逸。


如玉山上行,光映照人。


夜晚时分王耀开始迎合本田菊的动作。


他抚着本田菊的背脊,刻意逢迎,发出的声音也更加欢愉享受。


“您今天很高兴。”本田菊对他满意,这下不用说是自己在强迫对方,这种两边皆舒适的方式对谁都好。


“我出门散心了。”王耀将湿润的发丝撩开,媚骨勾人,“画画确实能让人放松心情。”


“那在下就多给您些时间好了。”


“哈……你是想看我晚上更放得开吗?”潮红爬上脸颊,他渴望地喘息,双腿绕上本田菊的腰肢,由着对方把握节奏。


想忘记自己某种意义上在受折磨。


白天真好。


重九来画室的时候王耀会端上自己做的点心,关切地问他这里光线是否恰当,他对这孩子过于热心,对方也显得不好意思,每每有什么满意的画作,便送给王耀。


重九的水墨画比素描更惊艳,王耀观察他的调色,似乎掌握了唐朝时期绘画的精髓,如今这个年代甚是难得。


“贵府的仆从似乎都对我的到来不感到好奇呢。”重九一边画着盛开的牡丹,娇艳欲滴,栩栩如生,他也喜欢这种花,“甚至有些恭敬,是您吩咐的吗?不必这样的。”


“啊,我没有刻意吩咐,可能他们对客人都是这样吧。”王耀轻声问道,“你不对我的身份怀疑吗?”


“嗯?”


“没有工作,赋闲在家,还住的起这样的房子。”


“我知道啊。”语气轻快,重九淡然地笑道,“您是富户啊。反倒是我,这样冒然出现的一个人,您不会先怀疑吗?”


“一个喜欢画画的清贫学生吗?”


他们给彼此确立好身份了。


重九想了想,用着半开玩笑的语气道:“嗯,那便是这样了,穷书生。”


王耀噗嗤一声笑了:“那我这个富户有幸请穷书生一道吃饭吗?”


他最好趁这空隙把西洋人专享的都玩一遍。


浪漫也是。


西餐厅内,小提琴演奏着巴洛克式古典乐,维瓦尔第《四季》中的《春》乐章,旋律轻快悠然,想就着音乐共舞,若这儿是舞厅――说笑的。


重九拿刀具的姿势很笨拙,比不得小画家时的游刃有余,王耀想起他可能没吃过西餐,自己也是,第一次在这种环境下手会拿不稳,还遭洋人耻笑,祖母绿瞳色的男人高傲地抬着下颌:“看好了,清国,绅士应该这样用餐。”他忍气吞声,想想自己多少年之前也是拿刀具吃肉的,这些人莫不是以为箸会好使些?


“你看我这样拿会容易些。”王耀将姿势放好了,“还有面包记得不要用刀切,撕成小片吃,撕一片涂一次牛油,不要整片涂。”


重九惭愧道:“抱歉,我不太懂西餐规矩,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
“不麻烦啊,多教你些礼仪,等你长大以后和女孩儿出去约会正好派得上用场。”长大,这孩子长大之后是个什么模样?


“您……别这样说。”重九脸颊滚烫,王耀知道自己多言了,这孩子还很保守,“我是觉得,王耀先生懂的东西真多,如果我也能成为像您一样优秀的人就好了。”


太长时间没有人用这种崇敬向往的目光看自己,太长时间没有人对他诉说这种青涩的心愿。尽管自己现在并不值得学习,王耀拿着刀叉的手僵了僵,笑容将迟疑遮掩过去:“我没有那么好。”


“怎么会呢,您在我心中是月光和星辉。”


曲子换了。下一乐章听着有些疲倦。


“我想有空我们可以试试舞厅。”王耀咽下一块牛排,“如果你想学男步的话。”


不知自己现在这样算什么,把重九当成精神寄托,本田菊来的时候还是照样与他行 房事,对白天的事也闭口不谈,他该感到羞愧才是,为自己朝三暮四?可凭什么……


他和菊算是琴瑟之好?他对重九动过情?王耀心底嘲笑着自己,你要把每一个关怀过的孩子都变成床伴吗?重九是重九,菊是菊,他们不同。


真的不同。


本田菊早就不是那个样子了。


王耀看着自己手腕上青紫的掐痕,是夜他没来,白天商量的时候起了争执,大约两相无言一段时间比较适合他们。


窗外圆月玉白色的轮廓在他眼中模糊一片。


现下是一九一五年初,以友好邻善为名,道貌岸然地进一步剥削他的权益。


欧洲战火纷飞,没有了其余列强分一杯羹,好算盘。


本田菊。


默念这个让他想把每个字的咬碎的名称。怕是要耗费不少精力,和他商议那些贪婪无理的条款。还是和重九在一起愉快些。泪水滑到枕头上,王耀承认了这种想法。


“您的手怎么了?”重九担忧至极,掐痕被他看见了,王耀放下甜点,将手用衣袖遮住:“没什么事。”


“有人欺负您了吗?”重九道,“我去给您买药擦上――”


“没用的。”王耀惨然地笑了笑,“这伤不痛,还没我这心被伤得难受呢。”


“心伤……怎么治?”少年迷茫地问“我能帮您吗?”


“不知道。”王耀呆呆地注视着宣纸上的画像,那是一个他,萧疏轩举,湛然若神,意气风发的他,原来还可以被描绘出来。


“您在我心中永远是这般。”满是仰慕之意。


他尝试恬然一些,掩饰心里的悸动:“谢谢你。”


或许他们才是,可以尝试向彼此迈近一步的。

“昨天属下看见耀先生出门了,连着好几天,想着有些频繁,便跟了过去,”特务将手上的一张照片放在本田菊面前,“他去了舞厅。”


本田菊冷笑一声,他也会声色犬马地过活了,低下头,却见王耀周围有另一个男人的身影,过于模糊,看不清,乌眸染上了些危机感,特务见状,道:“属下没有看清那是谁,不过电影院,舞厅,西餐厅,画廊那里的,都应该是同一位。”想了想又补充道,“还经常去王先生家的住宅造访。”


“哦?这么多机会您都没看清吗?”目光凌厉地审视着特务,确认过没有对自己说谎,才缓下语气,不带情感地道一句,“劳您奔波了。退下吧。”


一张一张细究着照片,没有线索,本田菊眼尖地瞥到其中一张,王耀露了张侧脸,似乎高兴得很,真心实意地笑。


莫名的恼怒涌上心头。本田菊让思绪平复,先排除一下,不可能是欧洲人,他们自己忙于战乱,弗朗西斯,伊万,亚瑟,都不会……还有发色,虽然是黑白照,但这发色应该是深棕或黑色的,骨架也小,不像是哪个趁虚而入的意识体。


人类吗?本田菊松了一口气,人类的话一切都好办得多,陪伴,若说只是陪伴,又有什么忌讳的……


可他到底意难平。


为什么会是……这样的笑容,不应该出现才对,不应该对毫不相干的人露出这种表情。本田菊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,兄长,啊,他曾经的兄长大人真是有能耐,存亡关头,他已经下达了那种条约,竟然还有心思招蜂引蝶,耽溺声色……怒火,苦意,酸涩,几种情感杂烩着。


你不该……


到底是谁让你笑得这么开心……


他一时竟还觉得委屈,像一个被遗弃的,被厌倦的玩具,一个受冷落的孩子,被自己的一方黑暗地界围着,无人问津。


――为什么……


――答应我……


不对别人笑脸相迎可以吗?


王耀笑起来眼中的山川河流,每一寸领地,落在别人手中――他不甘!那人是个什么来头,凭什么取缔一个相伴两千载的灵魂,得到他现在只敢放在心底期盼的东西!


他从小就多疑敏感。


他现在希望这只是自己疑心病重。




“我发现你长高了不少。”王耀为重九擦着额头上的汗,天气暖和起来,站着作画还是有些耗费体力的。


重九比了一下自己与王耀,笑道:“与您还差些啊。”


“那比之前高一点吧,果然还是我最近带你吃的东西有些营养。”注视着少年逐渐成熟的面部轮廓,熟悉感和欣慰油然而生。


“谢谢您这段时间对我照顾。”


“怎么,为什么是一副要走的语气?”虽是玩笑,王耀也怕他真这么说。


“不……我是觉得,您对我太好了……”重九轻声道,“不必这样的。”


“你这年岁,不就该被人好好惯着吗。”王耀笑道,“我很羡慕你呢,这个时候啊,骑马倚斜桥,满楼红袖招,恣意畅快的好时光,可不能被白白浪费。”


“为何要这么说呢,您现在也年轻……”重九不解道。


“年轻?我都不知我还能走多久。”王耀轻叹,如今他全部的念想,都托付给这孩子了。


“您会一直走下去的,我会陪着您。”


那话出口,两人皆愣住。


“我,我是说……”重九意识到自己失言了,想做些弥补措施,可左思右想,也不想再隐瞒,“我很抱歉,您待我那么好,可是我对您……”


“存在了,失礼的想法。”


王耀沉默不语,平静地看着对方。


不是恼羞成怒,没有责怪,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。


他们是相处很久了。


感情,好像水到渠成。就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――他可以再来一次的。


“阿九。”王耀伸出手,轻轻抚上重九的脸,满是柔情,低低唤一声,“我这样称呼可以吗?”


是默许。


让他享受一下好吗?


这种漩涡,挣脱不出去也无所谓。


“但是你要知道……”


他欲说下去,门外传来仆从颇为惊异的一声本田大人,脚步声很急促,王耀攥着重九的手,脸色是前所未有的慌乱。


本田菊进画室的时候只看见王耀一人。


“您在做什么?”本田菊看着桌上的颜料,毛笔,宣纸,半完成的画作,还有王耀干净到不对劲的双手。


王耀将手藏得深一些:“我不是说了吗,画画陶冶情操啊。”


本田菊仍是盯紧王耀缩在袖子里的手,带着些关心问道:“之前的伤……好点了吗?”争执罢了他也后悔过,只是到现在才能放下面子开口,他也知道晚了,说出来只是自己心里有个安慰,尽管有些虚伪。


“我搽过药了,不疼了。”王耀不自在地往房间门口走,“出去吧,在画室讲话像什么样子。”


本田菊用手拦着他。


“您的客人,现在走了吗?”笑容令人不寒而栗,顺着对方的目光,王耀看见了窗台上的鞋印。


这晚本田菊几乎是用尽全力让王耀不快活。


王耀被弄得一阵反胃。


他想象自己被某个领域的罪恶吃干抹净,本田菊抚摸着他,抚摸过的地方留下黏腻触感,一阵恶寒。


为什么呢?


明明先前不排斥。


他和重九才是违背道德的……不,他和哪个都不可以……


“你在气什么?”王耀茫然地直视屋顶,一阵疼痛瘙痒,本田菊埋在他胸前,报复似的啃咬,另一边也被本田菊掐拧,对方不回话,只是用力让他难受。


“我懂了,你在以一个被妻子背叛的丈夫的名义宣泄。”他边嘲讽,眉头舒展开,越想越觉得滑稽,“可是凭什么呢?”


暂时结束后王耀看见本田菊的胸膛起伏明显,情绪挺激动,再看着他下床,从带来的东西里寻出个东西,金属制品,倒映着寒光。


“佛罗伦萨带。”本田菊展开王耀的双腿,将那东西比划一下,好像在调节大小,“费里西安诺先生家以前用的。”他边说边解开锁链,准备给王耀套上,“防止您做错事。”


闷雷在王耀心头闪过。


他忍痛爬起身,将本田菊手上的“佛罗伦萨带”推到另一边,掉在地上后,金属撞击地面发出巨响。


“你还要做多少不要脸面的事?”他恼羞成怒,束缚中世纪欧洲女性的,怎么能给自己戴这种东西?


“不要脸面?不是您做得更好些吗?”本田菊冷笑,“若非您自己心虚让他逃了……”“那只是个小孩子,才满十五岁,我借他画室。”王耀深呼一口气,“就这样。”


“那您与他多次出入别的场所,又是为何?”


“你监视我?”王耀瞪着本田菊,觉得现在多了解他一点,在心中的形象就会变得更不可理喻,“哈?那些条款多混账你还没有点数吗?限制我的自由剥夺我的领土,现在还要监视我?”


本田菊神色难看下来,也知道这点算是自己理亏:“在下……”


“请你撤回对我的监视,现下我是跟你还有的谈,你再不知足的话我也没法子。”王耀的凤眸睨着本田菊,终于将态度强硬了一回,“你知道,我家人如今反对你的情绪正旺,我再添把火,说某人竟然窥视我的私生活,你说结果会不会更让你难对付?”


私生活……本田菊暗自生恨,他早不知拿这个说事,如今倒用上了,可见真是有什么隐瞒的……“在下往后不会再如此了,可您和那人到底……”


“总之我问心无愧。”王耀道,“我是怕见了你,人家小孩子被吓着,才让他走的。”


   本田菊心里哭笑连连,自己成什么洪水猛兽了吗?好拙劣的借口。“若对方是人类的话……”他放下姿态,也用商量的口吻,“您只是缺个谈心的人,那也罢了。”


是啊,人类,这种东西轻而易举就可以抹灭掉。王耀如是想着,本田菊眼里,是人类的话便好对付了吧?


“能让在下见他一面吗?”


王耀断然拒绝。任他再问,也只字不答。


“您与在下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人类将事情闹成这样。”本田菊思量再三,还是采取怀柔政策,轻声安慰道,“当这只是一个误会可好?”


“的确没必要。”王耀撤回强硬的态度,带着些哽咽,靠在本田菊的胸膛上蹭了几下,往后还是表现得积极些,才不至于让他生疑。


“翻篇了?”本田菊揉着王耀的头发。


“翻篇了。”他应下来。




重九是好些天之后才来的,每分每刻的等待都让王耀多怨本田菊一些,积攒下来已是成山堆积,好在见了重九,他的闷气都消了。


“我想着以后还是不常来了。”重九的神色有些漠然,看到这让他想到了痛处,他不想,不要重九这么对自己。


“为什么……”王耀拉住重九的手,像是乞求神明帮助的迷途者,“上次……上次他回来,你不会以为我在给别的人当――”


“不用说那些。”重九柔声道,与王耀在同一侧坐下,王耀垂着细密的羽睫,落下的眼帘给他增上一层委屈忧伤的色彩,他很美,属于世间尤物,尤其这副模样,任是谁见了都会被触动,“上次虽然没有碰见他,但是您和他的关系,我已经猜到了。”


王耀抬起眸,愣愣地看着他。


“您不想结束这种关系是吗,若不然也不会让我立刻离开。”经历变声期的嗓音逐渐低沉,他伏在王耀耳畔,“而且您也想与我……有那种交情吧?”


“我是不想结束,可你分明知道原因……”王耀惶恐地推开重九,这样说真让自己像是在旧社会与旁人通奸,“而且你这样子还小,我不可以……”


重九轻笑一声,用鼻尖与王耀的鼻尖碰了一下,像是非常亲密的恋人:“我知道原因。您也清楚,我的年岁是否合格。”


王耀一时觉得喉咙干涩得紧,咽了口唾沫。


“您和他在一起并不快乐,起码现在是的,看看他把您变成什么样子了。”重九将脸埋在王耀的脖颈处开始轻嗅,王耀被弄得有些痒,却不想挣扎,“您想要如何那就去做吧,这不违背伦理。”


“我……”他要投降了。


“看着我。”重九抬起脸正对着王耀,“您可以好好考虑,我听您的话,不像他那般。”


心思全然沉到了这片海里,他一败涂地。


这是白天。


这是他的房间。


这是他和本田菊肆意交欢的床榻,用过各种姿势抵死缠绵的地方。


他和重九躺了上去,重九在另一个人的位子上,而他还是王耀。


试着与重九十指相扣,告诉自己,这一个是真实存在的,王耀将唇覆在少年的唇上。


――我和本田菊好久没接吻了。他这么想。


好久是多久,没算过,或许从那年他回来送自己一道伤之后开始,伴随着他们感情曲折畸形地延伸,用四瓣粉红色的柔软贴在一起交叠纠缠,互换温度和吐息,这事已经被早早搁置了,一个属于他们真正意义的接吻要追溯到何时,也许上世纪,也许更早。


他环住重九脖颈,少年在自己身上渴求地留下炽热印记,像一只急切觅食的狼崽,王耀笑了,不免宠溺地抚爱着对方。


  意乱情迷之际他知道该指点着少年该如何做,有丝绸般柔滑肌肤的手心贴上少年的手,像手把手教写字一样,他在教这孩子如何成长。


这是多亏本田菊才让他经验丰富。


原来在这一刻脑海里还是只有一个名字。


“耀……叫我好吗?”重九伏在他身上,王耀没有缓过神,喃喃问道:“现在这个名?”见对方将唇贴在自己锁骨处,轻柔地点了点,表示默认,王耀酝酿了许久,方才将一句“阿九”深情款款地道出。




王耀看错了本田菊,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。


他不可能没有买通过王耀屋子里那些仆从,可惜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失利,对那与王耀私交甚密的男人的探查一无进展,现下唯有留声机才能做他的得力助手。


他在王耀的房间里装的留声机,录音设置,王耀无所谓用这东西,故而没有注意到。就算不为别的,他也为能听见王耀在房间里的动静感到得意,王耀还在他的掌控下,尽管只是个心理安慰。有总比没有好,甚至上次东窗事发之后,他不得不提起警戒心。


他情愿自己什么都不要听见。


如果是现在播放的声音……


王耀那过分甜腻酥骨的声音冒入他的耳中,像猫磨尖了利爪挠着他的心。


在喘。


本田菊厌恶这种声音,此刻,无比地想作呕――他怎么敢,他怎么敢!和那个男人,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种事!就在房间里,他们共寝的地方,现在和另一个人……他的手紧紧抓住木桌边缘,恨不得找个东西捏碎。


他要咒骂王耀,用各种难听下流不符合他身份的词汇,不,那都难以表现出他心中的愤怒和王耀的龌龊――他想相信王耀的,他想的!


王耀在唤对方的名字,绵软,带着嘉奖的意味:“阿九……好孩子……就是这样……”


“对,再用力一点。”


带着满足,可以想象到王耀脸上浮现的甜蜜笑意。


“阿九真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。”


这种话,他对谁都可以说吗?


还有他现在的模样……


本田菊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扭曲,他要疯了,在这个时刻,他嫉妒得发疯,他的世界,他心里想与王耀构建的净土,全在那一声“好孩子”上面崩塌了。


彻彻底底。


那原本是……


再好的定力也抑制不住了,他用村麻纱将自己办公室内的留声机砍得七零八落,好像这样就能阻止那一场交配,对,是交配,像两只他厌恶的物种在交配,猖狂地发出满足的叫声。


本田菊急促地呼吸着,平复下来,平复下来,他现在握紧刀柄将那两个人大卸八块――不,不,王耀,他怎么可能……


他不能那么对王耀。


他放在心上那么久,高高在上,不可亵玩的信仰,他干净的王耀……


眼眶泛红,村麻纱掉落下来,本田菊的一只手撑着桌面,一阵子头晕目眩。看自己倒映在刃面上的模样,阴翳而冲动,脆弱而暴戾。


那个男人在向自己宣战。他攥紧拳头。


而他打算用一种理智的方式应对。


“这是在耀先生家里寻到的书信。”买通的仆从将信笺呈上,本田菊看着那字迹,简直就是刻意模仿――他压下怒意,展开来,是一通问候,和风细雨的温润,难怪王耀会动摇。


还有下一次约见的时间。他前些天对王耀说自己晚上会少去,一方面他是要引蛇出洞,另一方面是他看见王耀承欢的模样只会增添不快,王耀浑然不觉,以为自己的表现能掩饰得很好。


果不其然,他们开始晚上幽会了。


本田菊记下日期,传达给军部。


“接到密探的消息,有人会去谋害王耀先生,介时请容许在下调动军队在王耀先生家附近保护。”本田菊的语气更接近于命令,使王耀的上司无法反驳,也是对这话信以为真,“请放心,在下到时候也会亲自去,确保王耀先生无虞。”




那晚王耀没有等来重九,本田菊身着军装,腰间佩戴着村麻纱,黑眸在月色下闪烁着寒冷的光束。信笺掷在地上,王耀俯下身看,变了脸色。


“真的难为您,同时侍奉两个男人。”本田菊蹲下身,捏住王耀的下颌,愤恨与羞辱的暗潮汹涌,淡漠无法将其遮挡。


“他人呢?”王耀拽住本田菊的衣服,急切问道,“他人呢!”


“真遗憾,在下还没有见到,不过快了,他只要一来,房子周围都是在下的军队。”本田菊站起身,戴着手套摩挲着刀柄上的花纹,“在下会亲自去会见他的。您在此处安心即可。”


“本田菊,本田菊不要!你不要那么对他……”王耀嘶哑着嗓音吼道,来不及,本田菊走出房门,他被本田菊手下的军人拦着,眼睁睁看着房间被锁上。


用力拍着门,声嘶力竭:“菊你不要那样!本田,本田你住手!你不要伤害他!”


任何一声求情只会挑起本田菊更重的妒火。


他多在乎那个人!


喊了好几声,嘶哑着声音带上哭腔。


“阿九你走好不好?阿九你快走!”


手上的力道加大,本田菊听见仓皇急促的逃跑声――怎么回事,军队没有抓住?他咬着牙,出门撞见领队,看他惊愕的神情,暗骂一声废物,冷声道:“人呢?”


领队往后倒退几步,颤抖地指着转角处,本田菊加快速度,无论如何,他也要亲眼见见这个插足在他和王耀之间的人。


重九似乎察觉到他就在身后,也放弃无谓的逃避,脚步缓了下来,本田菊喊住他:“怎么,您不考虑留下来喝杯茶慢慢聊一聊吗?”


他还不想早早输了阵势。


“有道理呢。”那背影毫无惧意,甚至若有所思,“我竟忘了您是以风雅和善自居的。”


重九转过身时本田菊明白了领队方才的愕然。


什么……


他也是不敢置信。


难怪,难怪仆从数次都不能……


“您需要听自我介绍吗?”重九步步逼近,黑色瞳孔中是镇定,尽管对方身着军装,上风却让重九占了,本田菊现在是何种神情,惊异,茫然,甚至惧怕。


对着那张脸。


“在下本田菊。”重九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整理好,学着本田菊现在的礼仪,鞠了一躬,“请您,多指教。”


十五岁容貌的本田菊。


“为什么……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他有些站不稳,这不是幻觉,这……“你不该……”


是他,很久之前的他。


“为什么呢,怕是多亏了您吧。”重九勾起嘴角,眼底漾着黯然,失望与谴责,“耀君对您的那颗心被伤得千疮百孔了,您会不知道?”


“我是受他的期望而出现。也是你的一部分。”重九的手搭上本田菊的肩,“打算遗忘的一部分。”


“在下没有……想过……要忘记……”本田菊申辩道,按住重九的手,可发现触碰到的已经不是实体。


“和您碰到面的话没办法了。这个世界还是只有我们中的一个存在比较合理些。”手指渐渐融入对方的身体里,“您该庆幸那个人是我吧,要不然您真的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。”


“我原本是期盼着长大的。可是看到您现在这样对他,真是遗憾……”


那句话结束后,重九的身影消失,汇聚成热流钻入本田菊的身体,心受着片刻的灼烧,脑海里翻腾过后,来龙去脉都有了。


他做了什么?


西餐厅的,画廊的,相拥共舞的,交颈缠绵的。


他画的素描,他写的情书。


他这段时间画过那么柔美流畅的线条,他握的是笔,不是刀,落下的是爱意,不是血债。


他在纸上写,想和耀晨钟暮鼓,安之若素。


他原来可以说出比月色美,比风温柔,比春锦绣,比水纯澈这种话――世间一切美好,从庭前如盖枇杷到墙角临寒梅花,从素衣到艳抹,从吉田兼好到纳兰性德,千般繁华,沉博绝丽,都能被他用来描摹心中所爱。


记忆都在,画面都在。


那是他自己的意念,向旧岁的吊唁。


房间里王耀坐在地上哽咽,见他进来,带着恨意道还给我,你把我的阿九还给我。


他抱住王耀,抱得比任何时候都紧,不管怀中的人如何抵触自己。


“耀君……我在。”


王耀哆嗦着双肩,止不住抽泣,是悲怆,是责怪,本田菊只能更加用力地搂住他。


“不哭,不哭……阿九在这里……”




初夏已至,王耀照常给窗前的绿萝,文竹,白掌浇水,光照得有些强烈,他半眯着眼,听见远处学生的哄闹。


“从巴黎回来之后您就一直这样。”王京说,“提也提不起精神。”


事情过去了几年,如今在和会上被谈论到。王耀将水壶放下,本田菊对那些不明真相的西方人说,自己在欧洲战争的初期有癔症,幻想了一个不存在的人,便是指那件事,他好以此为借口,接管本属于自己的领土。


“重九不会回来了。”王耀看着仆从整理出来的画作,淡淡道,“一并烧了吧。”


“大哥,可是……”王京仍是放心不下,他的大哥没有癔症,这些画就是证据。


“我知道,我第一眼就知道,我还不至于忘了他小时候长什么样。因为那个就是他,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我就不会如此热切相待了。”王耀痴痴地看着窗外学生游行示威的队伍,“你知道吗,他连骗我都没想过,我的阿菊……”


他喊的不是阿九。


“我知道,重九,是菊的古称。”王京心疼地看着王耀,他分明清醒得很。


那个时候的菊曾说过,若照中原习俗成年取字,便为重九。


“我们把这当成一个不宣而照的角色扮演,就像说好的那样我是富户,他是穷书生,这样相处很快乐。那些东西……我要教他好多东西……”王耀木然地摆弄着白掌的叶子,“我好高兴,我知道那个就是菊,那也是菊的想法……他好久没有那样对我了……我真的好高兴……”


“我恨的不过是,他到最后连一点念想都不给我留下了。”不愿擦拭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出来,打湿了叶子。


抬起头遥看学生队伍里众多愤怒不平的面孔。


期望这种东西,该泯灭无几了。

  

(正文完)

 

番外 彩袖殷勤捧玉钟

突然之间我好像可以自由走动了。


我是你意识的一部分,你可以当作我是你的过去式,一个耽溺在爱恋与诗词歌赋中的无知少年人罢了。


耀或许会把我当成由于他的思念产生的幻象吧,至于我是不是因为你心底的那一点犹豫凝结出来,深爱着他的那部分,我想他也不会愿意探究了。


我不知道一切结束后你是否能想起来,自己意识中的种种,记忆里没有做过的事却能放映一遍,比如和耀像寻常情侣一样去看电影,他笑得眼角溢出泪倚在你怀里――或者说,是你想做却不容许自己在这个时代拥有的意志,我替你办到了,亲爱的我。


在不清楚何时会消失的情况下,我把这些逐一记录下来,放在你的办公室抽屉里,不用担心,帝国大人自己是可以随意出入这些场所的。


我只希望你能记起来这场由你自己左右出来的荒谬不伦之恋,每一处细节是否能让你的心感到一丝痛痒或是震撼。


也希望你意识到,你比你现在心中认定的要更爱他。


――致本田菊


其一.


我看到他了,来这里之后第一次与他相见,他在房子中,透过窗看着我,像一只遭受囚禁很久的鸟儿,历经多次打击后放弃了飞出去的想法,拖着布满伤痕的翅膀拿他那美丽的眼眸注视我。


耀。


我心中念着,就这一个字,不是国名,不是王先生,不是我所处的时间段该唤的“宋大人”,只是我的爱而已。


低头用炭笔画着,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接近他,只能坐在他可以看到的地方,连续几天,菊,你看看你自己吧,多么懦弱胆怯的一个人,可能他会注意到,可能永远不会。


不管结果如何,我想着用笔将这个世界的耀画下来也是好的,他的生命气息很微弱,我不知道何时他会消失了,那么一个悠久的,本该根深蒂固的存在,他的消失会归咎于这冰冷麻木的时代,归咎于残忍的你,归咎于怯懦的我,一切无情都是罪魁祸首。


出神地绘出他脸上的每一点细节,包括眼角上扬的弧度和嘴角含着笑意的浓度。


该在落款处写上什么呢,菊,我还可以再用这个名字去爱他吗?他对我,对菊已经失望了,他不会愿意这个字出现在他的肖像画旁。


重九吧,我想起小时候与他说过,成年后取字重九,他应该记着。这么想着手上的笔轻轻落下,又觉得担忧是多余的,耀在乎这些么?


起初没在意他出现在我身边,他唤我的时候,我仰起头无措地与他对视的时候,一切他都明白了,都清楚的很,甚至比我还清醒。


我说抱歉,我才开始学素描――我在试着接纳这个时代的所有物,我想借此告诉他。


可他选择了装傻充愣。


“为什么要画我呢?”


为什么,为什么呢,我的耀,你莫不是不相信,十四五岁模样的本田菊和现在的本田菊心中的绝色便是你,你是青山做魄水做魂,你是东方的金柯玉叶,我画出你便是对美的致敬。


他需要我解释吗,他不需要。


从见面第一刻他就认出来了,他是默许了,默许我编篡一切谎话去圆这场梦,这场戏的看客只有他一人,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他开心起来……


这也是你的想法对吧。本田菊,本田菊,我全部的意志来源……


“你常会来这儿吗?”那么令人心疼,眼里都是恳求,他希望我留下来。


“常会,”我缓缓道,“这里每一处风景都很迷人。”


你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。


我守在他住的屋子外徘徊了很久,看守的人似是没察觉到我与当下的我有何差异:“本田大人,今天来得这么早?”


“公务处理完了,便来附近看看。”我让自己说话声显得低沉些,透过玻璃窗看着耀,“他最近身体如何?”


“身子骨还是弱,咳嗽的声音重了不少。”守卫神情有些意外,我知道,另一个我不会特地来询问他身体状况。


哪怕其实很挂念。


“给他准备些滋补的药膳吧。”我想了想说道,尽管无用,我们的身体状况是因着国内形势改变的,但服用的那一刻多少也会好受些。


天色渐晚,我想我现在该回去了。


其二.


他昨天邀请我同他去画廊。


没有旁人打扰真好,我这么想,看到那些画作,他想起了自己失去的东西,家人,他跟我提起家人。


“像你的至亲一样的存在。”


为什么要满怀期待地看着我。


我的耀,你在说什么笑呢,我有家人,至始至终都是我需要为之向上,为之不惜一切代价换回荣光的存在,但那不是你,耀,我们不会成为彼此真正意义上的家人,我们无法做到。


不要再抱奢望了,不要再对我,对这个时代的我抱有什么期许,负罪感又加重了,可我不能去怪你。


我是本田菊爱你的那部分。


他说他要送我回去,入戏太深,我的家在哪儿,他不会想去使馆街的。


他邀我常去的那一刻我想我与他都已经不在乎到底谁才是观众了,我甚至被他折服,他那么恳切,那么哀婉地说自己孤单――已经不在乎了,这场戏只要快活便好。


我是让你孤单的元凶啊。真是好心思,懂的让我心怀愧疚地接受。


忐忑不安地走入室内,带着莫名其妙的心虚,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样子,晚上,晚上我的意识仍是归于本田菊的,脑海内一阵翻腾,忆起了什么,是于痛苦中挣扎着的他,双目旁染着绯色,哭喊声,喑哑的叫唤。


痛,很痛,心狠狠抽搐了一下。


“本田大人。”仆从在我眼前止步,恭敬问道,“您来了?需要我去告诉先生吗?”


我说不用了,轻轻一声,又觉得底气不足,她们习惯的应该是帝国大人冷着脸,我的谦恭仅对于强者。


进画室时看着耀还在专注地为我准备好绘画材料,他眼里的欢欣和温柔很久没有见过了,我实在高兴,没有忍住,想真像少年时的放纵亲热,缓缓靠近着他,用手轻柔覆上他的双眼,我凑在他身旁,用鼻尖蹭着他的耳垂。


他愣了片刻,转而嘴角勾起一丝笑意:“重九,别闹了。”


重九。


我是叫这个名字,他现在该这么喊我,反应过来了,心里有些不舒服,尽管知道他唤的就是我。


我还想听他喊一声菊,还想,还想看他对着菊露出方才的神情,可他不能,我知道,对着菊他没办法这样笑出来。


所以我不能是菊。


作画时他常在旁边捧着书翻阅,偶尔眼神会飘忽过来,我抬头与他对视,仿佛是在平和的岁月里相伴着。


这里好像是宋大人的书房一样。


我还是菊,还是在他的爱里长大的孩子。可我不能听他那么唤我。


“重九,累了吗?坐在这儿聊聊天可好?”


不是他自私地要我去扮演这个角色,我在心里喃喃说道,是我的自私造成了他的期望。


他若悲怀感伤,他若思念成疾,他若为此痴狂,那都是我的错,而我现在不过是分了一点力出来补救罢了。


尽管微弱渺小,尽管不知道何时会被掐断。


其三.


我在舞厅里学着步子,装出一副不熟练,笨拙的模样,由着他鼓励我,说我跳的很好,进步很大。


他不介意跳女步,舞起来没有阴柔之感,却是别具风流,我说他舞的好看,他说我莫不是忘了,他跳秦王破阵乐的时候才是真正放开了,那洒脱舒服的感觉――


未再说下去,话语卡住,他声音带着哽咽,停下了舞步,眼眶渐渐红了,我不知道他自那时候起以泪洗面了多少次,可他是习惯常常蹙着眉,见他欲垂泪,我的心便化了一半。


他这样满意了吗,要和你在一起,积郁太久,在外人看来像是得了癔症一样,这样你满意了吗,本田菊。


本田菊,你这个罪人。


重九如何记得。


我沉默不言。我就是那个人,我实际上是让他受这委屈的人。他是太入迷了,这一次露了破绽,可我不忍让这场梦破碎得太早。


“您是记错了吧,我没有见过……若是有机会也真想见见您的舞姿。”


他回过神,有些恍惚:“是,是记错了,我想成一个故人了,抱歉。”


该抱歉的是我才对。


从舞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时分,没有月亮但布满繁星的夜甚是难得,繁华街道的喧嚣中我与耀一同走着,他笑着说今天很开心,好像已经把先前的插曲抛之脑后。


“明天可以同我去听场戏吧,是当红名伶,你听过戏么?若是不懂我再一一给你讲……”


声音渐渐弱下来,他望向对面,我看见了,是老熟人,他暂时不用操心着欧洲的事,想来比那几位悠闲。


阿尔弗雷德·F·琼斯。


他老远便瞧见了,耀想着躲开,很慌乱,怕是阿尔弗雷德那一声就把一切都毁了,然而对面显然已经发觉了,快步走上来,看着我与耀牵着的手,一脸困惑,耀怯怯地往我身后躲,像是看着什么可怖的东西一样。


“你们……”我面色冷然,像是什么有兴致的事被打断了,他错愕了会儿,问道:“出来逛吗?”


“我陪他走走。”尽量简洁地回答,他有些难以置信,是了,前些天本田菊才将那些条约昭显出来。


“你们最近关系不错?”他问。


“我与耀君一直都很要好。”我微笑道,转而看着耀,关切地轻声问还好吗。


他小幅度摇了摇头,眼里写满不想这样,不想在这些人面前露出马脚,扯着我的衣服,急切地道:“重九,我们回去吧,我们回去……”


“重……”阿尔弗雷德不解地念着耀唤出的名字,我连忙打断他:“先告辞了,有什么事往后再说。”


他往后会向我提起吗,到时候说不定会露馅,我没有数,只知道耀现在不想碰着他们,只想和重九在一块。


回去的路上我安抚着惊魂未定的耀:“没事了,没事了,您不喜欢那些人吧?都没事了,我不会勉强您面对他们的。”


他噙着泪,哆嗦着唇,颤着说出一句你真好,随即将眼泪抹干净,说今天失态这么多次,看笑话了吧。


偶尔依靠旁人也没关系。我将话咽了下去。耀,最近会不会太累了。想关切地问问,可这不是重九该关心的。


哪怕是他手腕上的伤势,我想着,耀,融入进去的时候可真是个合格的戏子,我就在这儿,我还记着,本田菊当时如何情绪激动,用力握住他的手,耀被弄得生疼,带着怒意和哭腔道你放开,本田菊你疯了,你放开,你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。


“你放了我吧,我求求你――我怎就得了你这么个冤家?我,我……”他越说越是难受,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,用尽力气甩开,青紫的痕迹已是明显,他坐在床边上,背对着本田菊,瘦削的肩膀在微微颤抖,不知是气还是哭。


本田菊无措地看着他,我知道的,他那时明白自己错了,耀那种反应――放了我吧,恨不得一刀两断,恨不得毫无瓜葛,而现在的耀对我依旧是报以笑容与柔情。


我还在愧怍着先前到底都做了什么,又让他痛。


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的岑寂与幽深中,转过身回到属于我的地方。


我,不,加以区分还是称呼本田菊为好,他正坐在桌前,戾气有些重,近些天王耀家内的反抗情绪定是让他烦心。


“继续探查,找出是何人与他幽会。”


他监视耀。


他在乎耀。


我早便知道会有这一刻,或许他能意识到呢,我努力扯动嘴角,发觉笑不出。


其四.


我害了耀,是我太操之过急了。


已经入戏了,将自己当作“偷情”的重九么?我向他提出来,摸准了他会答应,他唤我阿九,又是更亲切了一层,却将菊这个名字越推越远。


难,我们在此刻醒过来都太难。


我急着向他表达心意,无非是怕着这个时代的我再探查下去会发现一切,我还想继续留在耀身边,我想陪着他――我是真存着私心么?可我――本田菊的意念,可不就是想以这种方式爱他吗……持续不好吗,在他无所察觉的情况下打破这一切,真正痛心的又会是谁。


隔着一道墙我听着里面的动静,不敢走得太远,守卫会发觉本在室内与耀交欢得“尽兴”的帝国大人此刻怎还在外面晃悠。


耀的声音很凄厉,全然不像是在享受――那你以为呢,那种境地怎么享受,你真当那种将愤懑发泄出来是爱他?菊,菊,别傻了,不要再伤害他了。


他多疼啊,你的心不痛吗……我不禁揪起胸前的衣料,痛,有一处隐隐作痛,可我有何办法,菊,重九,你这个暴戾,懦弱又自私的人,一面是令他痛苦万分,另一面又不敢出面维护。


一瞬间想起了什么。


我占据不了“本田菊”的主思想。这是我早该明白现在想来又更加悲哀的事实。因为我始终爱着王耀,胜过一切。


会为他心痛。


我想让他寻回从前的感觉,我想让他重新漾起那样的笑容,若还有贪念,便是与他的鱼水之欢。


不是这种痛苦的,强迫的方式。


他愿意吗……他真的会接受吗……他这样抵触着本田菊,难道不会抵触重九,还是说重九永远是比菊更温柔,更值得托付的存在。


我怔住,这话若是印证了……他,他已不爱菊了?


鼻子微微发酸,可你的角色是重九。我如是告诫自己。


屋内的呻吟愈发无力,我竟有些想报复的心思,向自己报复。


其五.


耀在我怀里睡的很沉,我轻抚着他光裸的后背,那道狰狞的疤痕带给人不愉快的回忆,我选择忽略了,重九不必在乎这些。


心中空荡荡的。


是,是,我得逞了,让耀与我成功在此交合,光是在王耀喃喃念着阿九两个字时我就已经胜了,开心些,重九,得到他心的人是你啊。


是我披着的幻象罢了。


一套两人同时执笔书写进行演绎的剧本。


他喜欢上了这个戏台上的人物,喜欢的是融进角色里的我么?只是这样……胸膛被王耀依恋地蹭了几下,仿佛让他一下子拥有了安全感,我在听他迷糊不清的梦话。


“菊……以后多抱抱我好不好……”


梦里撒不了谎吧。


我将他往怀里拢了拢,轻声应了一句。


打心底里释然了不少。


“也不许偷偷走了。”他说的应该是那一次趁他睡着……还记着呢,真是一点错都不能犯,我哭笑不得。


“好,不走。”


他醒来的时候揉着眼睛,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型宠物,在我看来是可爱非常,我将衣服穿好,他随意披了件睡衣,下身与胸腹还是无所遮挡,一边替我整理衣服褶皱,我瞧着他的模样。


真是满目春色。


“不许看了。”哪怕前一秒都被吃了个遍,他还是故作矜持道,这大约就是要人顺着吧。


“您真是好生熟练呢,”我问道,“怕已不是童子身了吧?”


他沉默了会儿,抱着臂挑眉道:“是哦,第一次早早就给出去了。”


“那我可真是羡慕那位有福之人。”兴致上来了,我继续问,“是先前发觉我们‘奸情’的那位?”


“……你,真是越长大越不正经了,”不是奸情么?耀啊,承认我是重九,我们的相处在菊眼里可就是一场外遇。


他嘟着嘴有些不高兴:“不提他了,不提他了。”


“您就这么不喜欢他?”


“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就不要提他了。”他闷闷地说道。


是了,我原就是因为这个才出现的。


“你往后还会常常来看我吧。”“随叫随到。”


“好孩子。”他笑着揉揉我的头发。


我又吻了他一次,不会让你失望,我放在心上的挚爱。


 

其六.


“若你繁荣,我必以艳丽相随,若你枯萎,我定卸下铅华相伴。”


提笔开始写姑且可以称之为情书的信。


他今天与我滔滔不绝谈着电影里的剧情,玛丽·碧克馥主演的《蝴蝶夫人》,说你看哦,明明就是西方人的长相还来演什么东瀛美女呢,那里真正的姑娘神韵气质比她太多了。


他提起平克顿抛弃巧巧桑这一剧情,嗤之以鼻:“所以西洋人说到底就是图新鲜嘛,真正东方人的美只有东方人才懂的珍惜吧。”


“说到底最长情的陪伴……也只有我们才可做到。”我静静聆听着,他越说越是沉醉,道:“所以你可不许一别之后就让我见不着了,也不许回来的时候又是另一副面孔。”


“不会的,您比碧克馥更让人着迷。”


许下早已违背的承诺。


“我想在梅香暗吐、月色朦胧之夜,伫立在您身旁;或任由宅垣旁的草露沾湿了衣裳,和您一起踏着晓月回去。”


是徒然草。我一边回忆着一边写下来,怎么深情怎么好,当时也是说过同样的话吧,风从窗外吹进来,翻起旁边这本书的纸张。


――立志要成就一事的人,就不要因他事之无法兼顾而感到痛惜。


思绪有些乱,不,不,重九,你不该顾着这些,这是本田菊的想法,这是……


身为重九的一面我的意识已经开始衰微了。


发觉到了,明明与他正式相恋不久。心底涌现一丝悲哀,不舍,我想去再争取些什么――可我要知道啊,本田菊不可能被纵容着永远以另一种身份爱王耀。


或许他已经知晓了,或许下一刻就会被拆穿,我不能与本田菊正面相见,那时就必须回到他的主意识里了……换了个写信的地址,托人把这一封承载无数倾慕与祝福的信交由耀,再见一次吧,明晚满月,再见一次就好,最近我们都够不清醒的。


我和他应该坦然面对了。毕竟我想听他真正唤我一声菊。


长长舒出一口气,将前前后后的手札放好,我该休息一会儿了。


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。


番外 昨夜星辰

王耀裹紧套在长衫外的大衣,刚从菜市场回家,原是气韵不凡的模样,戴好眼镜在学堂里教书,在书房做学问亦或者是公子哥的奢华生活,怎么着也比装着各种食材的菜篮子与他搭些。


他步子有些急促,不习惯遮挡着相貌上街,叫人认出来侧目纷纷也不舒服,恰逢正月过节,做菜的婆子回了家,金陵政务繁忙无暇顾及,等晚上估摸着也就苏字辈几个丫头能凑一桌年夜饭,现在都还没赶来,再说他都好久没正儿八经做过一桌菜了,这会怎么说也得好好犒劳一番自家接连受累的丫头们。


人还在路上,思绪早早飞回来家里了,他忽觉肩上一沉,有谁拍住自己,“王先生,火急火燎去何处?”他心头的热情被这温润而熟悉的感觉扑灭了大半,维持着一个僵硬的笑意,来者穿着风衣,也是寻常打扮,寒风呼啸而过,他鬓边乌黑的发被吹的略显凌乱,好在整体风度不失,王耀心下叹一声,有礼的大和男儿,谦恭得体的亚洲绅士,转头望去与本田菊四目相对,他挤出一个恨不得让对方看出的假笑:“本田先生,好巧。”


“不巧。”帝国回应了他一个同样虚假到做作的笑,“在下是来找王先生的。”




本田菊道舟车劳顿粒米未进,王耀尽地主之谊说自个儿去家馄饨铺子解决便好,对方颇为遗憾说王先生亏待宾客,今天所有摊子都早早收了哪来的吃食,王耀腹诽他现下也就在自己面前这阴阳怪气的模样,那西洋人面前虽说不熟,礼数全了带着笑意都完事,若说是因为自己特殊才这般,天,他当初一手培养出的感情如今都惹了什么祸!


“你来此处可是有事?”无形之间就这么默认共用年夜饭的,王耀提着菜篮子轻轻晃悠,和本田菊并排走着,夕阳西下,二人的身影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,做饭应该还来得及,王耀有些迷糊地想着,他和本田菊能一直这样相处不是也挺好。


那不同,换做十几年前随他怎么想,现在都不同了,就这些最近的事,几年前的也有,历历在目,狠起来是真的字字诛心,他可得感叹一句这是被养成蛇蝎了吗,温柔起来又是现在这样:“我帮耀君拎着可好?”


他灵巧地将菜篮子往一边躲开,让本田菊重回主题。


“亲自来视察一番工厂状况罢了,您知道的,在下家的企业在贵国的发展情况。”


“视察完还不安排你住的地方?”王耀打开院里的门,径直走入厨房,金陵应该还没回来,斜阳霞色透过玻璃窗映入室内,他将篮子里的蔬菜一一放出来,身边没好使唤的人……他看了本田菊一眼,咽了口唾沫:“帮帮忙,别杵着,你不是说你饿了吗?”本田菊这些年来难得的肯在一件事上极为配合他,趁着王耀淘米煮饭的功夫将蔬菜都洗的干净。


“在下知道今天是年三十,许久不和耀君一起过了,来看看当下光景罢了。”


“能有什么光景,不过是一切从简,你还觉得我有那心情宴请八方宾客?”王耀觉得好笑,“倒也是难为了你还记得旧历。”


旁的人来不了也好。拨弄着水池中的菜叶子,本田菊有些为自己这种庆幸感到些羞愧,偏偏是很喜欢这种王耀身边只有自己的感觉,固然很幼稚,他也难得承认自己有时候就是会这般想,只是有时候,洗完了菜将水滤掉,他又很自觉地帮着去切菜。


他有一种自己和王耀是烟火夫妻的既视感,他希望是错觉,这也必然是错觉。王耀正专注于手上那道菜,好像也懒得与他多说话,那件事之后两人一直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,重九就像是个过客,浮光掠影,所起到的作用无非就是加深一层隔阂,那种苦涩,愧疚让他也好些时候不向王耀提什么亲热的需求,这次来无非也就是想就着此事让两人缓和一番。


只是现在看来王耀似乎自己都忘的差不多了。


“耀君是还在怪在下吗?”艰难地开口,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王耀提起。


“我能怪你的事多了去了,你说哪一件。”


被泼了冷水。


“重……”他组织好言语,“就是先前在北平的误会,在下很抱歉,但当时实在是太害怕了,在下还以为您跟别的人……”“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。”王耀将菜肴装入盘中,锅铲敲了敲盘子边缘,像是在努力回忆些什么,“然而你在北平让我不快的事又不单是这一件,你非要挑着最微不足道的说。”


“我以为您还在为这件事难——”“很值得难受吗,让我悲痛欲绝的事多了,我得一个个记挂在心上,”王耀冷笑,“是了,是我傻,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抱歉的是十几年前那一遭,那可是让我受苦到今天的。”


他还记得那时候占领京城的各国人马,自己是出兵最多的。为了获得认可,什么认可,王耀眼里的与狼为伍。


京城战火纷飞,王耀正备着从小路躲走,太后弃他不顾,他一路跑,看见了很多,很多凄惨和狰狞,然后在街巷拐角处被身着军装的本田菊命人拿下,扣押过去。


他怎么敢那么做,王耀头一次有这种体会,很屈辱,就像对待一个随时等待处死的俘虏一样被押到所谓帝国大人面前,对上乌黑沉寂的眸子,他甚至都忘记了思考,就记得本田菊居高临下的模样,还挂着盛满好意的神情告诉自己无用的,速速投降比什么都好。


王耀的心理就是在这一刻险些被本田菊弄得崩溃下来。枕边人姑且也算了,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也……


本田菊自然也忘不了王耀不解而悲恸的眼神,那么凄楚,那么怨愤。


那只算是个开始。王耀对他的罪恶正式学会坦然接受的开始。


他抿了抿唇,不再多说话。王耀也确实厉害,一同做菜的淡然模样让人真以为他们之间什么嫌隙也没有,实际上是早就腐烂枯朽了一处,而明面上的静默无言与泰然自若只会让仅存爱意腐朽的越来越快,王耀心里分明都记着,旧账给他一笔一笔划上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,数片雪花会造成一场崩塌。


“你如果早就想表达什么歉意我们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,重提起那件事怕也是因为还想拿着冠冕堂皇的理由束缚我跟你好呗。”王耀嗤笑,“我还能宁愿你对我不冷不热呢,既然想分道扬镳了就跟那伙人一样干强盗的勾当算了,我都麻木了,鱼和熊掌不可兼得,你又要霸凌人又要人跟你欢好,他们算是你现在的师父的话,你还真是青出于蓝。”


“您不必总将在下和他们放到一类——”“你是觉得自己清白么?可当初说着恩断义绝的也是你,觉得东方落后,我们早已不配与你同行了,帝国大人。”


锅里煮着的肉丸散发出香味。


“你可能听着刺耳,我现在想宽容大度些,但我做不了那样的人,我知道,人站在顶端是有海阔天空的资格,而我如今在谷底,很狭隘,很艰苦,我的暂且不提是忍耐,并非放下。”


王耀的家人还没有来,或许要迟些时候,本田菊想起很久以前,过节都是一堆姊妹兄弟早早来了帮他准备的,询问一番,王耀说军阀混战,也只有近的几个能勉强赶来了。


萧条荒芜。他注视着王耀略显单薄憔悴的身影,这是一种凌寒梅花的绚丽。


“在下告辞了。”一桌子菜摆上之后,还没等王耀多加一副碗筷,听到对方如是说着,就此愣住。


唔,自己在期待吗,他来不见你高兴,这下他走了又见你发怔,王耀恼自己心里这种矛盾,抬头道:“你不是饿了吗?”又补充道:“我刚才那些话是惹你不高兴了?抱歉,有感而发,但那是真话。”我还想和你说真话。


“并没有。”本田菊回过头,嘴角扬起温柔的弧度,“只是突然觉得新春佳节留给您和自己家人度过比较好,不做打扰了。”


恍惚下王耀瞧见了少年的身影,遗失了的少年,他重新让目光聚焦,试图让自己相信看错了而已,果然,只有一个本田菊,沉静冷冽,让温和知礼浮于表面,对更高的地方充满强烈渴望的人。


“你等等……”鬼使神差般,他拿着牛皮纸将几个刚蒸出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包好了递过去,“且不论别的,好歹刚才你也帮了我不少忙,到时候回头跟人倒打一耙说我使唤你做事,我可洗不清。”


“我不会那么说的。”本田菊苦笑,王耀的种种行为都在提醒自己前阵子的不愉快已经被抛去了,重九还是本田菊,已经不能成为让王耀伤怀的人。


但是过年啊……王耀欲言又止,也不是他那边的新春,还是半强制的将点心塞进对方手里——那就让自己开心也好吧,自己开心。


本田菊从王家院子里走出去的时候正好与相伴着的金陵,苏润,苏真碰到了,几个女孩儿的说笑声戛然而止,道一声本田先生好,空气仿佛凝固下来,他微微点头示意,所以他的决定是对的,留下来徒增这一家的不快。


王耀正在后厨收拾着东西,方才本田菊切菜的砧板旁落了一张叠好的信纸,上面还放着一颗袖扣,王耀正寻思着是不是他丢了的,有什么东西在记忆里翻涌,原本打算不顾的东西,他颤抖着手将袖扣拾起,望见菊纹。


这大概是……


像是先前所有的不在乎都被击溃了一样,他将信纸摊开,动作很急切,仿佛害怕再也见不到了,但又小心翼翼着……不要弄坏。


开头的一行字映入眼帘。


——可能这是重九最后一次给您写信了。


泪水止不住,极其不争气地汇聚,堆积在眼眶里打着转,他按捺住这种情绪,往下看,哪怕视野模糊着,他要读完。


“北平一别已许久不见,我知道您近来身体情况一直不如意,连我在内也是给您添了诸多麻烦的源头,我在提笔的时候会想,您是否还愿意再阅读我写的信,纵使我们最初都明白彼此的身份,而这场戏一旦被揭穿,也再无什么意义了。”


“把一切都放在光明处说,现在这件事牵扯到的三方,或者是两方,都清楚不过,我就是本田菊,一个对您怀揣着一千年爱意的,从头至尾就把真实想法掩埋在心底的,坏极了的孩子,您会这么觉得,哪怕是这一次。”


“重九是菊埋藏着的深爱王耀的情感,因为无法全部突破牢笼——我给自己构建的牢笼,所以就是只有一部分,全是爱您的一部分从缝隙中逃出来了。”


夜深霜寒,男子的眼眸中难得覆盖上柔情似水,冰寒消融过后是短暂的春,是为王耀而存在的春天,他想起来觉得那时的怒火有些可笑,不是刻意模仿的字迹,怕是少年时期的自己还未能行笔流畅,嗯,自己就是重九啊,从另一半记忆复苏后他也有一阵子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,应该就是本田菊,一直都是,那么现在落笔写信的是谁呢,重九消失了吗,不,不,他还受着那份延续千年的恋慕驱使着,或许重九有一天会睡着,他往悲观了去想,这个名称已等于他对所爱的在乎了,或许已经沉睡了,温度还在心口涌流着,永不息止地提醒他——当抛弃一切之后,真正想要的是什么?


这世间唯一个王耀,一生一世,相濡以沫。


“其实我知道自己能挣脱出来意味着什么,就好像预料到在不久的将来,迎接耀君和我的是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,这条路我们会越行越远,既然回不了头,既然改不了道,既然终须一别——”


“我想在此之前,不惜一切代价,给耀君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就够了,这段时光,会被我放在心里最珍贵的宝匣里铭记,成为我永久的珍藏。”写到这里的时候他笑了,笑出泪,不惜一切代价,他下定决心要变得强盛时也是这么说。


原来在他心里,王耀其实不比什么荣光,什么宏图伟业分量轻多少,可为什么偏偏要放弃呢,为什么要这么做呢,我享受此刻尊卑反转,他对自己说道。


——可我更爱那时仰视着唐国的天人之姿。


——爱他的笑容,胜月光皎皎,馥郁芳华。


只要是他,哪怕是让自己退居一边,只有他回来,只要他还肯对自己笑,柔声问冷暖,让自己如何低下头都行。一瞬间失去了理智,只要是对着他放在心尖上的身影,他可以有这种想法,让他重来一次,对着王耀,他还是可以选择不顾一切,隐藏于平静之下,狂热地去崇拜唐国。“我爱他,我爱他。”本田菊将笔放下后无力地瘫软在座椅上,喃喃自语,这是他不想逃避的一次,这是他不想用月色真美来隐晦覆盖的一次,“我从很久以前就爱他。”


“允许我向您道一声抱歉,我曾幻想着长大之后会是怎样的风景,有一百种或是一千种对我们温柔的未来,最终化为泡影,我在与你背道而驰的路上义无反顾地走着,创伤也好,疼痛也罢,都并非一句对不住能算清的。”


“我无权让您不恨我,甚至想请您继续恨下去,请恨本田菊吧——他让您所爱的重九泯灭,他将一份爱恋极力藏在麻木冷酷下这么多年,都未告诉您一声不曾消退过,请恨重九吧,他是一个虚伪至极的孩子,信誓坦坦道出永远尊敬您,永远不离开您这种话,却不得不在此刻向您道别,请恨这样一个存在,承蒙于您的恩泽下,生长,繁茂,再如绞杀榕一样剥夺本该属于您的蓝天。”


“我敏感,多疑,怯懦,好伪装,而您是我的救赎,礼乐传来,君子之道,我的曾经都是您的痕迹,我感恩于您,且愧疚于您。”


“不管前路如何,也不知我会走向哪里——”其实已经明了了,他大概估摸到自己下一步会是如何决断,只是他不能,他想给自己一丝犹豫的可能,“伤害过所爱的人始终都是我此生的遗憾。”


“往后余生,还望耀君多多保重。”片刻停顿后又书一句:“只愿来世如梁上燕,岁岁常相见。”


落款重九。


泪水早就将信纸打湿,落在字上晕开墨块,他痴痴地看着这封信,重九还在。


一直在。


那他今天遇到的是谁呢?那个身影也不是看错了,那是——


“兄长。”金陵从门外进来,有些惊愕,转而轻声道:“兄长无事吗?我刚才看见本田先生出去了。”


“无事。”他还想再问些,走没走远,可他是要追出去问个究竟么?可都说是道别了……他将那颗袖扣并着重新叠好的信纸放入口袋里,拿着帕子擦干净眼泪,挤出笑容来:“吃年夜饭吧。”




本田菊坐上轿车后听见远处烟花的声音,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热闹的场景,新春气象,南京城比北平保守得多,也是能将人引入一片其乐融融里的。


“大人是要回使馆么?”


他颔首:“该还的东西都已经还了。”


“是那颗袖扣么?临行前您找的东西。”


“在北平居住的时候我常去他家画室,他发觉我袖口的扣子掉了,就重新送了我一个。”他语气很悠然,许是瞧着漫天烟花,心情也好了不少。


也不过是最初一阵子,他才画好牡丹图送给王耀的时候,最近都不怎么拿画笔,手应该生了不少。


“唔……那似乎并不是很昂贵。”


“的确,其实只是有些事我想的通透了,既然他最初是想送给另一个意义上的我,那也没有留着的必要。”


写信那晚之前他翻出了些重九的东西。


他摩挲着袖扣上的菊纹沉思良久,或许上王耀很早就将自己认清了,哪里轮到什么名为“重九”的另一个角色来进行一场感情升温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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